陪客,可不要误解为“三陪”,不色不黄,草根文化气息扑面而来。
在家乡南阳,这个“客”不读ke,而是读kai(三声)。这是南阳人专属,字典里面查不到。意思是家里来了会喝酒的客人,要请个有头有脸的人去招待一下,陪着客人喝几盅酒,拉拉家常。
在乡下,能出任陪客,是很有面子的事儿。陪客的标准,不仅要枚好量大酒风正,能吃能喝能比划,还要能说会道、有威望、有身份、懂规矩,既能让客人吃好喝好,又能让客人心里得劲,这就需要真功夫了。
陪客受人邀请后,一般会问客人身份、爱好,是不是“喝家”,准备了多少酒,要不要把客人撂倒(意思是喝醉)。
简单交流后,陪客会对请客人说:“你先回,我一会儿到。”
然后,陪客换一身干净体面的衣服,揣一包“白河桥”香烟、拎一瓶或半瓶白酒,就迈着方步出发了。
陪客一进门,就先掏出“白河桥”,挨个敬烟,寒暄几句天热不热、晴不晴、蚂蚁上树快不快的客套话,客气客气再客气之后落座。这时,陪客会从衣兜里摸出酒:“夜里和王五赵六刘二麻子喝了几盅,还剩个瓶儿根儿,一会儿尝尝。”
陪客一句话叨到主题上,你听明白了吧?陪客可不是白吃白喝,人家是带着烟酒来的。潜台词有了:主家送走客人后,也要给陪客塞一包烟或者拎个瓶儿根儿。扯到酒,宾主双方都打开了话匣子。
改革开放前,家乡虽然贫穷,但走亲访友在待客上是很讲究的。我说的讲究,不是讲排场,而是穷讲究。我父亲就常常说:“过日子要俭省,待客要丰盛。”由于穷,都是平时省吃俭用,所以有了贵客讲究就多,喝的是“老白干”,你不能放开量喝,象现在“大江南北无敌手,七两八两漱漱口”,可就苦了请客的人家了。好在,当时都是六十度的高度酒,能点着火,一般人喝个二三两,就上劲儿了,酒量不行的客人,可能就成了晕头蚂蚱。
陪客一般会先敬三盅酒,观察哪个是“喝家”,判断这一场儿酒的主攻对象。
这三盅酒下肚,陪客心里明白了八九不离十,会对客人说:“咱越说越亲,不能喝闷酒了,响起来吧?”
“响起来”,就是开始划拳猜枚。
猜枚前,陪客一般会谦虚几句:我这赖枚小酒量,今天可逮着个机会向您学几枚,请您让枚。这样吧,先试几枚。
“试枚”,其实是陪客试探虚实,试三枚,成竹在胸,正式猜枚,先整六枚,就知道客人是不是真“喝家”,“瓶儿”(指酒量)有多大。
遇到“喝家”,陪客会玩真的。先“报牌”,至少报三牌,再“一枚二压三杠子”,再“青蛙跳水”,总有一招儿能胜出。
如果客人依然恋战, 陪客一边打圆场,一边当戳屁猴。陪客会暗示主家,吆喝几个年轻人来“串门儿”,“不小心”碰到了酒场儿。
陪客说,二狗栓柱牛蛋,串门儿碰上酒场儿,见酒不喝一场大罪。咋整?喝!那就先给客人敬几盅吧。于是,二狗栓柱牛蛋轮番敬酒,不大一会儿,客人就成了红脸关公,开始眼皮打架、舌头不打弯了。
再看看陪客,稳如泰山,边喝边聊,从不失言,不唯我独尊,不说大话,不吐沫横飞,筷子不乱甩,指头不乱指,喝汤不噗噗响,场面上不挖鼻孔不放屁不打嗝,实在憋不住就往厕所跑。
有的主家,准备的酒不多,这就需要陪客一定要掌握好节凑,一旦遇到“喝家”,酒又不够的情况,陪客会暗示执壶人把酒瓶放在桌子中间,提醒客人:多乎哉,不多也。执壶人不要傻不拉叽一个一个倒酒,客人赶快偃旗息鼓甭恋战。
陪客见机行事,招呼主家:那个谁谁谁,准备哩啥饭?
饭,就是主食。
主家心领神会,好咧!立即撤去下酒菜,端上了主食。
主食上桌,陪客举起酒杯,整几句“总结”,都干掉杯中酒或者门前酒,开始吃饭了。
陪客的能力不仅是喝酒,就连吃饭也是技术活儿。
特别是逢年过节,酒后吃饭有不少讲究,桌上的几道菜不是每道菜都能吃的,有的是摆设做样子凑凑数。那时,妇女孩子都上不了桌,陪客的筷子指向哪个菜,你就吃哪个菜。有些地方即便陪客指了,你也是万万不能动的,因为动了就没有了,下桌客就不好伺候了。我记事时起,每到春节走亲戚时,就知道每桌必须上一碗土酱的大肉皮,肉块很大,大到没法用筷子叨,看一眼解解馋就行,千万别下筷子。这一碗大肉皮是菜头,有的人家能连端一个春节。
陪客,也有变味的时候。
改革开放前的城市生活,我没有经历和感受,但城市一定有城市的腐败方式。在农村,县以下是公社、大队、生产队三级“政权”。农民们每天面对的是生产队的队长。生产队的一切事情,都由他说了算。所以,队长成了“职业陪客”。
那时,比较势利的人家来了客人,都要请队长陪客,甚至家里来了木匠泥巴匠甚至唱戏的,也要请队长作陪。来了客人,家里有了匠人,桌上的菜当然要好一些。所谓请队长来“陪”,当然是请他来享用这自己也舍不得动筷的好菜。酒瘾极大的队长,基本上每喝必醉,醉了则大发酒疯。
有人开了头,别的人家就得跟上。当绝大部分人家都有客必请队长陪时,那最不情愿的人家,也不得不遵从已然形成的“规矩”。
陪客,是乡间的一种文化体现,是一个地方风俗习惯的真实写照,更是中国农民生存方式的一种传承。
如今,家乡人生活越来越好,去外面闯世界的人越来越多,迎来送往越来越多元化,陪客这一特殊的“职业”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。虽然,现在也有“陪客”一说,但内涵和外延远非原来的“陪客”。(作者:李万卿 编辑:冯书亮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