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落马的官员和一个地方,究竟谁祸害了谁,是一个很难掰扯清楚的问题。
随着原市委书记李亿龙走上法庭,衡阳这个地方再次进入人们的视线。连续三任市委书记都落马了,衡阳难道中了什么奇怪的魔咒?
李亿龙的前任,衡阳原市委书记童名谦落马之后曾感叹说,“衡阳害了我,我也害了衡阳”。简单的一句话,却蕴含了复杂的况味,有如“我是人间惆怅客”。衡阳之所以害了他,是因为,倘若没有衡阳贿选案的大规模爆发,童名谦本可在官场留下清名。他害了衡阳,则是因为他的无所作为与老好人作风,纵容了政治风气的败坏,让很多人卷入了贿选的泥潭。
童名谦这个人,曾被看作湖南政坛上特别“丧”的另类。他主政湘西时,赶上民间集资潮破局和凤凰在建大桥垮塌,与他搭档的州长杜崇烟还卷入了“强奸”风波。他主政邵阳时,邵阳与娄底围绕高铁站开展了“保路运动”,有着强悍的码头文化的邵阳最终输给了“小地方”娄底,童名谦落下了“童支书”这样的诨名。期间,邵阳官场还发生了两件奇怪的事,一是武冈市常务副市长杨宽生离奇坠楼,二是城步县委书记吴艺珍落马后,数十名人大代表为他喊冤。他主政衡阳几年,衡阳的贿选现象愈演愈烈,最后酿成了一桩震动全国的政治丑闻。童名谦虽然在案发前就已经升任湖南省政协副主席,但终于还是以玩忽职守罪被判刑五年。
童名谦是十八大以来湖南的首虎。但令人惊叹的是,他也是十八大以来所有落马的老虎中,唯一没有贪腐劣迹的官员。以清流自许的他,最终却以“糊涂”之名谢幕,能不让人心生嗟叹?
如果说童名谦勉强算得上清流的话,李亿龙则是不折不扣的泥石流。贿选案揭盖之后,本来想用一个强势的官员去当“救火队长”,没想到强势的李亿龙把衡阳带入了另一个深渊。李亿龙有多强势呢?他在怀化当市长时,和省里来的市委书记闹不和,愣是让人家屁股还没坐热,就又调回了省里。这位省里来省里去的官员,就是后来担任衡阳市委书记,又荣任省委常委的张文雄。李亿龙落马不久,张文雄就在省委宣传部长的位置上落马。有知情人士透露,张的落马与李亿龙的检举颇有干系。李亿龙在怀化当书记时,据说只有“三投”干部才能入他的法眼,那就是“投其所好、投怀送抱、投机钻营”,地域政治生态的败坏可想而知。
临危受命调往衡阳之后,李亿龙的强悍霸道作风一发不可收拾。因为全程参与贿选案的后续处置,李亿龙在干部任免上拥有极大的空间,衡阳俨然成为他任人唯亲和买官卖官的乐土。有一次,组织部因为拒绝任命他看中的一位问题官员,李亿龙竟公开扬言“解散组织部”。因为他的专横,更因为他大权在握,在衡阳“没有人敢不听他的”。衡阳的政治游戏由此从公开的贿选,变成半地下的卖官鬻爵,其金钱开道的逻辑实无半点改变。
在法庭上,公诉机关指控李亿龙涉及四宗罪:受贿、贪污、滥用职权、巨额财产来源不明。但通过媒体报道和民间调查材料看,李亿龙的劣迹远非法庭陈述可以概括。有人称他为“集腐败之大成者”,有人直斥他是“湖南仅有、全国绝无”的极端典型。参与办案的人员则说,“所有对腐败分子的评价语言,全部加到李亿龙一个人身上也不过分”。而在那份避重就轻的忏悔书中,李亿龙则把自己称为“权力、金钱、女色充斥于心”的无耻之徒。本已身陷沉疴的雁城,却又迎来这种雁过拔毛的癫狂之辈,衡阳怎一个衰字了得。
在连续落马的三任市委书记中,张文雄算是比较务实能干的。因为在省里工作多年,人脉资源相对丰富,张文雄总是能够拉到项目。为了跑项目,张文雄曾跟下属一起挤火车、吃盒饭、加夜班。他最耀眼的政绩,是击败多个竞争城市,引入富士康投资办厂。在他的任期里,衡阳的经济社会发展都相对较快。但能干的张文雄背后,也站着一个更“能干”的老婆“涂姐”。张文雄每到一地主政,“涂姐”就插手一地的建设项目。张文雄的老家岳阳的砂金案,更是成为埋骨的天坑。张文雄之后的童名谦,基本上就是把衡阳作为政治生涯的跳板,从他开始,衡阳的经济建设基本上都是吃老本,政治上则开始出现溃堤现象。在好好先生的无为而治之下,衡阳民风的精明和强悍不断向政治领域渗透,直至最后的休克。强势的李亿龙本来应该“重拾旧山河”,但这个人本来就坏到了骨子里,他只能让山河更加破碎,让南岳的雁鸣更加凄厉销魂。
文化上的衡阳,既是一个让人思归的地方,又是一个让人淹留的地方。万里衡阳雁,寻常至此回。这里有漠然,但也有接纳。这里虽有伤害,但也有救赎。作为政治场域的衡阳,在以往多年里相对平静,这里的党政主官虽然未必一曲万里,但也多有升迁。但童名谦、李亿龙、张文雄的联袂落马,无疑对衡阳的政情民意带来了极大的伤害。尤其是他们的贪婪、跋扈和懈怠,必然严重败坏衡阳的政治生态。从衡阳这个地域标本,可以更清楚地看出,全面从严治党究竟有多么重要。
这两年,痛定思痛的衡阳开始了政治重塑,官场风气据说有了明显好转。这是一个洗牌的过程,更是一个收拾人心和重建规则的过程。但一个内伤严重的地区要走向清明之治,这肯定是一条漫长的征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