题记:今年是著名作家万伯翱先生八十寿诞,其著作《八十春秋》即将付梓印刷。多年来,先生笔耕不辍,著作等身,开创我国当代垂钓文学一脉,乃我辈楷模,如是我闻,遂予作文以记之,是为贺。
北冥有鱼,其名为鲲。鲲之大,不知其几千里也;化而为鸟,其名为鹏。鹏之背,不知其几千里也。
——《庄子· 逍遥游》
鹰击长空,鱼翔浅底。
人们常说,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,是鱼与飞鸟的距离,一个翱翔天际,一个却深潜海底。而庄子在《逍遥游》里,通过奇伟瑰丽的想象,将二者有机地统一了。
2023年的清明,万伯翱收到一方印鉴,“翱翔 壬寅立冬”。这是他亲自设计的印章,寄托着对弟弟手足之情的思念和缅怀。去岁立冬,他的二弟仲翔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。当年他们一起成长的点点滴滴,退休后一起相伴垂钓的日子,一一浮现在他眼前。想起这些, 这个中国当代钓鱼文学的开山者,以海明威《老人与海》自诩的“硬汉”,眼眶里盛满了柔情的泪水。
1943年,他出生在那个战火硝烟的年代。屈指算来,今年是他八十春秋。
他的身上有很多标签:
他被人们誉为新中国钓鱼文学的开创者,他开创了中国散文创作新领域,拓宽了文学的疆域。
他被其文学恩师、著名作家苏叔阳称为“平凡的贵胄”,“是比普通劳动者还具有平民意识、孜孜不倦的作家”。
他是从小被祖母教育“冻死迎风站,饿死不弯腰”的硬汉,曾亲自到海明威垂钓的海边垂钓,向这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硬汉致敬。
他也是1963年周总理在人民大会堂亲自表扬的下乡知青的典范......
然而,他始终绕不过的,也是他最为瞩目的身份,他是万里委员长的长子——万伯翱。
一、在那“苹花”盛开的地方:十年的插队生涯
他浓眉大眼,身形匀称,气场强大而又平易近人。他常常头戴一顶鸭舌帽,既有文人的儒雅洒脱,眉宇间又透着军人的阳刚和坚毅。虽年近耄耋,却精神矍铄,不显一丝疲态。今年,在他的书斋——“苹花书屋”,他正在着手编纂其散文著作《八十春秋》,算是献给自己,也是自己献给这个世界的“生日礼物”。自1992年始,他已经陆续出版《三十春秋》、《四十春秋》、《五十春秋》、《六十春秋》、《七十春秋》等“春秋”系列散文集,如树的年轮,每一个十年都有一个人生的阶段性的小结。
1943年,在那战火硝烟的年代,他诞生在父辈戎马倥偬的岁月。由于是家中的长子,传统文化底蕴深厚的父亲,按照排行,给他取了一个极具有中国文化特色的名字——“伯翱”,寄寓他如鲲鹏展翅,翱翔天际,是中国传统文化与革命远大理想的结合。
随着新中国的成立,在首都北京的红墙里,他度过了幸福的童年和少年求学时期。
1962年秋,在北京过完了十八岁的生日,他收到一份父亲给他的“成人礼”——让他到离家几千里的河南黄泛区农场下放当“知青”。彼时,离1968年12月22日毛主席号召“知识青年到农村去”,全国掀起“上山下乡”的时代热潮,还早了6年。著名戏剧家曹禺评价其为“干部子弟下乡第一人”。
自此,海阔凭鱼跃,天高任鸟飞。在那片黄沙泛起的地方,他开始了改天斗地的农业劳动、
“一遇动摇,立即坚持。”父亲害怕儿子不能适应黄泛区农场的工作和生活,用革命意志勉励其坚持,在他的笔记本上,父亲写下两行钢笔字。
这一坚持,就是10年。
人们常说,“十年磨一剑”。在这十年里,他褪去了知识青年的小布尔乔亚精神,完完全全把自己融入了那一方热土。他扎根基层,任劳任怨,与当地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,甚至在农场娶妻生子,完成了他人生中的大事。
犹记得刚开始住房紧张的时候,他曾一度住在存放苹果的仓库里,那漫山遍野的苹果花,成为他人生里最美的记忆,那是他的第二故乡,也是他的精神家园,所以他将自己的书斋取名为“苹花书屋”,而自己则是“苹花书屋主人”。
那是一段火红的青春、激情燃烧的岁月,万伯翱扎根基层的行动,也引起了党中央领导的重视,受到了周恩来总理、贺龙、彭真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表扬,并且被《中国青年报》头版头条报道,成为了当时知青下乡的一个典范。
1972年,时值第一批工农兵大学生招生,由于他的优异表现,被农场党组织和群众一致推荐上大学学习。时年28岁的万伯翱洗尽了泥腿,眼泪婆娑地走进了大学的课堂,进入河南大学外语系学习,他的人生揭开了新的一页。1975年大学毕业以后,被招进炮兵学院工作,担任英语翻译教员,开始担任训练外国留学生的教学工作。此后,是12年的军旅生涯。
1987年,响应中央“百万大裁军”的号召,他卸下戎装,转业到国家体委宣传司,自此揭开了他与体育的不解之缘。此时的他,时年44岁,正是人生的壮年时期。
将文学和钓鱼跨界融合:开创钓鱼散文一脉
著名作家、原文化部部长王蒙曾夸赞,“伯翱是一个热爱文学可圈可点的人”。
说到与文学的缘分,肇始于1961年读高一时在《北京晚报》上发表的“处女作”。当时万伯翱因为看眼疾忘了带钱,一位医生帮其垫上,他将此事写成了文章,不久《在急诊中感到温暖》一文竟被《北京晚报》刊登。那份喜悦,那份雀跃,那份温暖,让他尝到了写作的“甜头”,从此爱上了文字,一发而不可收拾。写作之路在别人看来是一份“苦差事”,但他却甘之如饴,借用庄子的话说,“子非鱼安知鱼之乐”。
冥冥之中,写作和钓鱼,这两件别人看来的“苦差事”,被万伯翱有机地结合起来了。他一边钓鱼,一边将钓鱼的经历、所见所闻整理成文字,形成了独具特色的“钓鱼文学”。
著名作家苏叔阳这样评价他的作品:他的文章一如他的为人,不夸张、不矫情,率真的美让你读来心动。那一股朴实自然而又令你心仪的情感总是烧起你新中跳跃的火苗。他的文章独辟蹊径,开中国体育散文中“钓鱼文学”之先河,过去在我国被称之为散文的作品中少见或未见写元戎垂钓者。他写钓鱼中的人物,而且栩栩如生。这部集大成的垂钓散文集《元戎百姓共垂竿》,2021年获得“第九届全国冰心散文奖”,可以说是万伯翱垂钓散文的代表作,也是其巅峰之作。多年来一版再版,多次印刷,很受读者欢迎。
多年来,他不光最早提出“垂钓散文”概念,开掘了中国散文创作的新领域,更是身体力行。一方面,作为《中国体育》杂志社长的社长及总编,他多次组织全国各地的各种钓鱼比赛;另一方面,他还代表中国去国外参加世界级的海钓比赛,并取得不俗的成绩。
正如庄子的鲲鹏展翅,飞鸟与鱼,在万伯翱这里统一了。他的名字寄寓了父辈的殷殷期盼,如大鹏展翅扶摇九万里,而他却喜欢与鱼为友,与鱼为乐,化为一钓叟。他不仅有“独钓寒江雪”的一腔孤勇,还有如海明威《老人与海》般的倔强与执着,拥有在大海中劈波斩浪的气魄。
“鱼是我们的敌人,同时也是知心朋友。”万伯翱非常向往《老人与海》描写的波澜壮阔,认为其是描写“海洋和渔夫最深刻的文学作品”,是人与大鱼、人与大海搏斗的精彩华章。
古有姜子牙八十直钩垂钓待明君,今有八旬钓叟万伯翱垂钓笔耕,却不为名利,只为一份怡然自得。
正如庄子的《逍遥游》创造了一个“鱼化鸟”的跨界故事,万伯翱也是一个深得“鱼之乐”的跨界融合人士。他创作的垂钓散文作品达三十多万字,集成《元戎百姓共垂竿》,且重印多版,此书成为他垂钓散文的标新之作、成名之作,也是其开山立派之作。他将其中一部分进行深度开发,拍摄成电视片,成为我国第一部以元帅钓鱼为题材的电视艺术片,《贺龙钓鱼》在中央电视台播放,受到贺龙元帅夫人和子女的高度称赞(贺龙元帅夫人薛明亲自题写片名),引领了中国垂钓文学集群式与衍生式的发展,是又一大创新。
他几十年如一日,一直在勤奋地写、用心地写、创新地写,不说汗牛充栋,也可以说著作等身。几十年来,他养成了自己的写作习惯,常常是晚上构思、翻阅资料、消化素材,早上起床着手写作,上、下午的工作正常进行,午休后或闲暇随时随地拿着初稿反复斟酌修改。而那些鲜活的钓鱼散文,是他一边垂竿,一边已在脑海中打好了“腹稿”,随着水里的鱼儿出水,一篇钓鱼文章也几近新鲜出炉了。可谓钓鱼、写作两不误,他一边钓着水里的鱼儿,一边钓文学的“鱼”,同步且高产。在别人看来是双倍的辛苦,但他却乐此不疲,收获的是精神和物质的“双丰收”。即使出差的时候,无论在火车上还是在飞机上,他也在构思他的作品。有一次出访美国,长达十多个小时的飞行,让他在飞机上完成了《又读“老人与海”》一文,想来颇具奇幻色彩,身体随着飞机在云海上穿行,大脑中却浮现着大海中的垂钓,如梦似幻,互为表里。后来写就的这篇文章《鱼是我们的敌人,也是我们的知心朋友——又读海明威<老人与海>》在人民日报海外版发表,并在后来的比赛中,获得了全国散文比赛二等奖,可谓收获颇丰。
在钓鱼文学这块园地里,他并未浅尝辄止,而是不断深耕挖掘,形成了自己的文学谱系和理论体系,不仅具有文学价值、社会价值,还具有文化价值和史料价值。他不仅写元戎百姓等当代人的垂钓,还深入研究古今中外的钓鱼文化及历史,将钓鱼这项活动上升到文化和哲学层面。他上下求索,从史海钩沉,到实地探查,去田野调查,那些古今中外的垂钓名人轶事,大兴考据之风,像治学一样严谨。他从“钓”的角度着墨,向外延展,既向读者展示古今中外的名人及普通钓者的情感及精神,又以“鱼”为媒,让读者领略到中国渔文化的深刻内涵,继而体味人与自然的和谐交融,探索渔道人性,可谓独树一帜。多年来,他的作品已经形成了自己的风格,他将传记和散文两类体裁结合到了一种极致,既有传记写作遵循真实性原则,又不乏散文取材的宽泛自由与语言的优美。
三、与传记文学及戏剧的不解之缘:为“冬皇”立传
众所周知万伯翱对文学、对钓鱼有着非同寻常的喜爱,而鲜有人知的,是他对中国传统的戏曲——京剧,亦有着很深的爱好,用万伯翱自己的话来说,可以说是京剧的“钢粉”和“发烧友”级别的。
万伯翱先生身上有许多标签,恐怕他自己最津津乐道的,是对传记文学的喜爱。他不仅开创了一种文体“钓鱼散文”,还是中国传记文学学会会长(退休后一直担任名誉会长),其与人合著的传记文学作品——《孟小冬:氍毹上的尘梦》,则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万伯翱。
“她是当之无愧的首席女须生。”万伯翱如是评价孟小冬。他试图还原一个真实的孟小冬,一段被历史尘封的往事,一个被种种原因遮蔽的顶级艺术家,一个被不少人严重低估了的京剧大师。
由于种种历史原因,当年红极一时的“冬皇”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,几乎不为人知。2008年陈凯歌导演拍摄的电影《梅兰芳》,曾经从男性的视角,将当年的一段故事展现在大众面前。如惊鸿一瞥,孟小冬这个尘封了半个多世纪的女性戏剧家,第一次进入了大众视野。但由于为尊者讳等原因,孟小冬这个角色在《梅兰芳》这部电影里的呈现是不完全符合历史的,留下了许多遗憾,给观众造成了一定的误解,对作为戏剧大师的孟小冬也是不公平的。
综观20世纪20-40年代,中国正处于新旧交替的时代,也是中国京剧的鼎盛时期,不仅有男扮女装的“男旦”,还有女扮男装的女须生。前者有以梅兰芳为代表的“四大名旦”,后者有中国京剧史上被誉为“冬皇”的著名女须生——孟小冬。
“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”,该书再现了当年的“男旦之王”和“须生之皇”的历史性相遇。梅孟二人在台上阴阳颠倒的“游龙戏凤”,在实际生活中却是“啼笑因缘”,以及从相识相知到决裂的过程,将这段尘封多年的“梅孟公案”再现于世,给这段扑朔迷离的公案一个公正、客观的叙述。该书20多万字,参考了大量的资料,作者亲自到香港、台湾等地查阅大量资料,并采访了其健在的亲属,获得第一手资料,就为求一个“真”、“信”两字。历时三载,增删数次,终于付梓出版,赢得了读者及文化艺术界的认可。以该书为蓝本的话剧,已经在北京被搬上话剧舞台,获得了观众和业界的好评,还即将被搬上大银幕,再现一代名伶的绝代风华。该书紧紧围绕孟小冬的刻苦学艺和个人成长,以及与梅兰芳、杜月笙的两段颇受关注而又议论纷纷的情史,最后师从余叔岩闭关学戏,刻苦精进的人生历程,刻画了孟小冬对艺术的执着和追求,对情感的真挚热烈,有情有义,知恩图报,对戏曲艺术的精益求精,最后达到对余派艺术炉火纯青的境界,这样一个光芒四射的戏剧人物形象,丰满而立体。
“孟小冬被大大的低估了!”在了解了相当多的史料后,万伯翱为孟小冬抱不平,仿若其隔世的知音!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披荆斩棘在大海中与鱼搏斗的“硬汉”,会为备受争议的上个世纪的名伶作传,并且还取了一个非常梦幻而浪漫的书名————《孟小冬:氍毹上的尘梦》?作为一位资深的戏曲爱好者,万伯翱对艺术、对京剧的热爱,敢于摒弃陈腐观念,给历史人物一个公正的评价,符合史学精神。他认为,“作传者,不必过高褒誉,但更不必隐去尘垢,这才是为名人作传应有的准则。”他既尊重传统,又不迷信权威,遵循考证原则和中立客观的立场,实事求是的精神,不被世俗左右,试图“拨开历史风尘的睫毛”,尽可能还原历史的真相,具有司马迁“史家之绝唱,无韵之离骚”的史家写作精神,这本书是其心血之作,也是其传记文学大作。
“心有猛虎,细嗅蔷薇”,他既有军人的豪情,又有文人的柔情;既有宽广博大的胸怀,又有悲天悯人的情怀。他既能去凶险的大海与凶猛的海鱼搏斗,又喜欢在和风和丽日的杨柳岸垂钓,钓到小鱼和繁殖期的鱼,他一般都会放回水域,让其慢慢长大。他既能如鹰搏击长空,又能像鱼儿一样在水里自在地游弋。他是一个认真生活的人,是一个做什么都做到极致的人,也是一个对自己要求极为严格的人。他生而为天之骄子,却又是一个没有“骄娇二气”的人。他从不依靠自己的身份,恃才傲物、恃宠而骄,而是扎根土地、扎根基层,依靠自己的汗水,创造出一片新天地。他不仅热爱文学,还热心公益,帮助弱者,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。
谈及今年正在编纂的《八十春秋》,万老似乎有封笔之意,学贯中西的万老风趣地说,这个是“LAST ONE(最后一部)”,并飚出一句流利的英谚:
“The last is not the worst , but the best. The last is the best.”即“最后的不是最差的,而是最好的。最后的就是最好的。”
庄子在《逍遥游》中写道,“上古有大椿者,以八千岁为春,八千岁为秋”,而彭祖能活八百岁。
一万年太久,只争朝夕!
相比古人,不管是八十春秋之“耄耋”,还是“鲐背之年”的九十,即便是百岁期颐,还是人间一少年!
祝愿万伯翱先生文学之树长青,如鲲鹏展翅,笔耕不辍,给世间带来更多美好而优秀的作品,在岁月的长河里熠熠闪光,给人类留下宝贵的精神财富! (刘雪颖 公冶祥乔)